关山

衔尾蛇

1.

“警告:西关正街南小巷里八佳巷出现A-1级欲望反应,请接到任务的调查员尽快赶往现场。”

“收到,0571号调查员,代号:天煜,即将赶往现场。”

“1682号调查员,代号:千花,即...即将赶往现场。”

天煜担忧地瞥了身边第一次接受正式调查任务的同伴一眼,她将过长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股,正慌慌张张地穿戴任务用手套,在作战室强烈制冷装置的作用下,额头上仍不住冒出汗水,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菜鸟的模样。

天煜微微摇了摇头,手指在面前滑动,切换全息眼镜显示的界面,在面前出现的三维地图中,已将目标地高亮显示,并规划出最佳路线。

“别担心,跟上。”

“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走向了房间门口。站在门前,对着门口随意眨眨眼,虹膜测试通过后,纳米机器人构成的门便自动分解,外界的景色一览无遗。此处是某商业广场的三楼,门外就是开放式的走廊,能看到远方的鼓楼。虽已近深夜,五彩缤纷的聚光灯仍在鼓楼附近的天空中投射出一片片阴影,将夜色下的西安照得宛如白昼。嘈杂的音乐隐约入耳,古城已然成为一座大型的露天迪斯科舞池,街道上的人们大声谈笑着,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肆意挥洒着金钱与汗水,将这座白日里静寂的城市映衬得光怪陆离。

这座城市已经病了。天煜在心里默默想着。白天,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宛如一颗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在调查机关分配的岗位上重复着机械的劳动,而到了夜晚,却化身一头头肆意释放欲望的野兽,尽情挥洒着白日中的不满与懈怠,而欲望爆炸带来的结果,就是死亡。于2112年正式接管城市管理的人工智能:调查机关在不断的自我进化中发现,通过监控整座城市的欲望浓度,能够以高度准确率判断犯罪的发生与罪行的种类,而其中A-1级欲望反应,代表的就是死亡。

死亡,宛如将一个人一生的欲望凝结至极点,不论本人的心情与思想,其基因内镌刻的求生欲望会产生稳定浓度。在这项发现诞生后,警察机关就再无用武之地,转而由调查机关直接控制的调查员在最快时间内赶往案发地进行犯罪搜查。天煜和千花专门接受A-1级调查指令,正是接受了专业训练的调查员中的一员。

千花走出作战室后,对门外侧再次眨眨眼,身后的纳米门复原,二人径直向前走去。面前的虚空中,双人座小型圆盘飞行器悄然出现,待千花跳上飞行器后,舱门自动关闭,按照系统规划的路线自动向目的地驶去。即便空中的飞行器再多,由于所有飞行器路线都在调查机关掌控之下,发生事故的概率也是万中无一。

一路无话。天煜将两边玻璃上显示的景色改为深海海底,以杜绝外界光线的侵蚀。人工智能生成的虚拟三维图像中,鱼儿们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千花不住地在面前滑动手指,似在复习学生时代学习的犯罪搜查要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一对圆圆的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芒,未脱稚气的学生脸庞,如果换上旗袍的话就是纯正的宫廷美女,无论怎样都很难将她与犯罪搜查联系起来。虽然知道调教新人是自己的责任,但由于老同事殉职导致人事异动的天煜,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和新战友搞好关系。他只是闭目养神。干瘪的嘴唇在微冷的空气中开裂,他按捺心中调查那起事件的焦躁,努力按照机关的指示行动。

很快,飞行器就到达了目标地点。在霓虹灯照射不到的黑暗小巷中,那是一栋现在几近绝迹的居民楼,楼壁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一楼是一排门面,几乎都拉着卷帘门,破掉的“天府米线”招牌黯淡地耷拉着,唯独这家门面安装着虹膜锁,仿佛在昭示这里还有人使用。

“机关,申请解锁权限。”

天煜小声发出指令。

“无法解锁,系统已被骇入。”

无感情的冰冷女声划过耳畔,天煜心头不禁一惊。

“又是他们吗,塞壬......”


2.

隶属特别调查小组的第005号调查员,代号:米拉,最近非常烦恼。

不同于二人一组行动的绝大多数调查员,米拉一直独来独往。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调查的是失踪案。

不同于欲望波动激烈的谋杀,失踪案大多细水长流。在人们的周围,似乎总有些人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他们或化为一纸在大街小巷无人问津的寻人启事,随风飘荡在空中,随枯叶一起分解;或无声无息地悄然匿去,仿佛从未存在。失踪案在很大概率上并不伴随欲望波动,即便是绑架案,也宛如大海中的水花一般,当调查员赶到现场时,被害者往往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米拉把每一个沉眠的失踪者头像贴在作战室里,只有不通过全息影像,而是亲眼看着那些被害者的照片,才能让她的心灵涌出斗志。她用她独特的嗅觉,仔细地嗅闻失踪者曾经出没的每一个角落,观察与他们接触的每一个人,通过将自己化为失踪者本身,她可以做到很多机关无法做到的事。

此时,她正叼着笔,默默凝视着面前白板上最后的几个头像。最后一张照片中,画着一个眼窝深陷,满面胡茬的男人,但还是可以依稀看出,男人十分年轻。垂到耳侧的短发掠过她脸上的伤痕,带来丝丝麻痒,这伤疤是某个她花费千辛万苦找到的失踪者留给她的。毕竟,很多人可能并不想被找到。

然而,也有很多人正等待着被找到。

最近,西安的失踪案越来越多了。


3.

“前辈,什么是塞壬?”

天煜烦闷地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可爱后辈,作为新人调查员第一次接触到的就是这样的事件,祸福难料。但他还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

“塞壬,是和机关作对的犯罪组织。在调查机关实际控制城市之后,由于其高效的犯罪追踪能力和对全市几乎所有交通工具和虹膜锁的控制权,曾有一段时间犯罪率低到令人不敢想象的程度,因为任何人都知道,只要犯罪就一定付出代价。”

“现在不是了吗?”

天煜摇摇头。

“是,也不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与过去无异,然而,蠢蠢欲动的犯罪基因和对人工智能控制人类的不满,逐渐催生出了塞壬这个组织。从本世纪初诞生的塞壬组织,其前身是维基解密,一个诞生于21世纪的黑客组织,其会员遍布全球。这个组织一开始致力于揭露政府和企业的腐败行为,然而,当人工智能代替了管理者,那些行为早已成为了过去式,组织也逐渐变质,一群反对人工智能的极端人类主义者趁机接管了组织,最后沦为如今的犯罪组织——塞壬。

“虽然塞壬并没有能力骇入已经自我进化了几百年的调查机关的主机,然而,他们却完全有能力在私下偷偷脱离机关的控制,比如骇入虹膜锁和交通工具,让它们成为不受控的法外之地。就像机关在全市遍布的成百上千的作战室一样,这种塞壬的秘密基地也遍布整个城市。普通人通过在暗网下单,也可以雇佣塞壬达成自己的黑暗欲望。只是,塞壬的成员一般独来独往,很难想象他们会为了什么原因在基地犯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机关,申请反骇入系统。”

“申请失败。系统判断,目前情况不足以启动二级预警。”

“能够查明这个虹膜锁的认证人吗?”

“好的,正在查询,请稍等。”

虹膜锁无法打开。不过,针对这点,天煜也有自己的解决方案。虽然纳米材料难以破坏,但它周围的墙也不过是普通的砖墙罢了。他示意千花靠墙隐蔽,从腰侧掏出激光枪,调节到切割模式,在墙上照射一圈后,一脚便踢开了一个足以让人出入的洞口。

天煜立即侧身靠墙,将枪口瞄准洞口,静待机关的扫描结束。经过红外扫描,室内目前并无活物,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天煜还是举起枪,慢慢通过洞口钻入室内。进入室内后,他警惕地环视周围,虽然漆黑一片,但开启夜视功能后一切都无所遁形。

米线店里天花板上吊扇的电线垂落,四周张贴着发霉掉色的菜单和广告,桌椅混乱地堆在角落,无一不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二百年前。一张桌子被打翻在门边,只有这张翻掉的桌子没有落灰,看来是最近打翻的。然而,整个室内最引人注目的,无疑还是房间中央躺着的那具尸体。

死者伸展着四肢躺在血泊中,庞大的身躯和粗壮的四肢如同气球般鼓胀着,出血量大的惊人,给地板铺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地毯。然而,最令人吃惊的还是,尸体竟然没有头部。脖子的断面处,厚厚的黄色脂肪层包裹着鲜红的肌肉、看去一片漆黑的气管和断裂的脊椎,红黄黑白的奇异颜色搭配如同一幅诡异的抽象画,在暗红色的血液映衬下强烈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无头尸体摆出了生前绝不可能有的怪异姿势,仿佛在跳着什么滑稽的舞蹈一般,如果没有现场浓烈的血腥味,或许会被当成什么恶作剧玩偶也不一定。晚些跟随天煜钻入室内的千花不禁惊讶地睁大双眼。

“千花,我来做扫描,你勘察一下现场。”

虽然千花也经历过严酷的训练,但天煜还是不想把直面如此残酷尸体的任务交给后辈。

“好的,前辈。”

天煜默默凝视尸体,环绕尸体缓慢移动,系统便通过传感器和图像分析系统完成尸检。天煜面前的屏幕上逐渐显示出以下信息:

死者名叫李佳纯,67岁,是该房间的唯一虹膜认证者。由于被害者身上没有发现其他伤口,也没有检测出毒物信息,可以判断其致死原因在头部,但是其斩首断面并没有生活反应。斩首断面较为粗糙,为靠近锁骨的位置,断面有烧焦迹象,推测应为激光刀造成的伤口。根据血迹形状可以断定,该地点即为被害者的死亡地点,尸体并未被移动。另外,检测出死者患有肺癌晚期,剩余寿命不到半年。

天煜在成为调查员以后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矛盾的现场。在机关的教导下,他们学习的多为如何追踪罪犯或与罪犯对决等体力要素,因为机关几乎已经帮他们做完了剩余的一切。但是,这一次显然只能依靠自己。

首先,最大的疑问就是,凶手为何要割下被害者的头颅?即便没有头颅,如今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确认被害人的身份,想要依靠杀死一个体型类似的人作为替身是不可能完成的。

其次,既然斩首面没有生活反应,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出血量?在头部什么样的死因才能造成如此大的出血量呢?为什么尸体并未移动,却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通往门口?这并不合理。

再次,为什么要杀害一个几乎已经被宣判死刑的老人?虽然如今的科技无比进步,癌症依然是人类无法抵抗的梦魇。一个马上要因为癌症死去的人,有什么必要杀死他呢?当然,凶手也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

最后...

“前辈,已经侦查完成了,店铺门口到尸体处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残留,内部灰尘有部分遭到破坏的痕迹,除了桌椅等旧物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物体。但是,该店铺并没有窗户,除了门之外,还有一扇换气扇与外界相连,然而,换气扇安装孔洞并不足以让一个人通过。”

“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是一起密室杀人啊,前辈!”

千花难掩语气中的兴奋。


4.

最近的一个失踪者,名叫陈益民。

陈益民是在幸福林带里游荡的游民群体中的一员。幸福林带,这个古代街心花园的遗迹经过几百年后,已经变成了城市中的密林。当年栽种的树苗野蛮地生长为参天大树,野生动物肆意在其中奔跑,还有当代的原始人,也就是一群群游民在其中游荡着。这些游民不服从机关给予他们的计划,也没有塞壬那样的能力来犯罪,只能依靠在幸福林带中打猎以换取微薄的收入。当米拉追随着某个失踪者的脚步找到这群游民团体时,他们正在吸食幸福剂。

所谓的幸福剂只是一种俗称,实际上它是一连串没有意义的闪光,马赛克拼贴的画面组合。游民们疯抢着古代遗留下来的一种名叫手机的遗物,拼命地盯着它的屏幕。这种画面组合能够刺激大脑的神经回路,使脑垂体分泌多巴胺,虽然已经在机关网络上被全面禁止,但像这种不受控的古代机器仍然存在。沉迷于幸福剂的人特征之一就是眼白大于眼仁。游民们手脚抽搐着翻起白眼,嘴边涌出白沫昏死过去,接着手机马上又被另一个人抢走,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幸福感之中,直到死亡。

米拉凝视着这个过去也曾见过数次的游民团体,突然觉得有些违和。似乎人数不对。虽然游民中随时有人死亡也不足为奇,但每一个死者都会被记录在案。米拉非常熟悉这种感觉。

米拉身着黑色皮衣,如同夜幕下丛林中的猎豹般悄悄靠近那群游民,游民中有一个假装争抢手机,实际上一直撇过头去不看画面的家伙,他叫王良全,是米拉的线人。趁着游民们都处于恍惚之际,米拉在树林中对着王良全的眼睛闪了闪光,对于没有接入机关网络的先进设备的游民,这是唯一隐蔽的联络方式。

王良全装作被周围人推搡跌倒的样子,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偷偷向米拉这边靠近。草窝般的头发间隐约可见跳动的虫子,垂下的乱发也遮盖住他清秀的五官,身上的白衬衫已经穿成了土黄色,脚下一双破破烂烂的运动鞋仿佛是21世纪产物。不过,只要拨开他的头发,那冷静的双眼便与其他游民格格不入。

曾经,米拉也问过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他只是笑一笑,回答:

“就像你不喜欢戴全息眼镜一样,我只是更渴望自由罢了。”

王良全拨开面前的草丛,来到了米拉身前。

“最近,游民中是不是有人不见了?”

米拉立即向他询问自己所体会到的违和感。他们之间从来不说废话。

“对,是个叫陈益民的家伙。那家伙啊,中幸福剂的毒很深,整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没看到了,可能是在幻觉中走到丛林深处死掉了吧。他没有被上传到机关的死亡记录里面?”

米拉立即通过机关网络查询得知,这个名叫陈益民的游民,已经数日没有在任何地方进行指纹或虹膜检测。在甚至连幸福林带中遍布青苔的厕所都已经全面安装指纹识别的情况下,这就叫做失踪。


5.

密室...天煜在办案途中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

虽然他也曾听闻,在遥远的过去有一种叫做推理小说的事物,但自从机关时代以来,逮捕犯罪者就变成了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所谓的诡计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难道说,那种古老的东西也随着塞壬的崛起而复活了吗?

然而,千花显然不这么想。

“没想到,第一次调查竟然就能遇到密室杀人案,当调查员实在是太好了!”

天煜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他想到了过去经历过的一场场追逃,枪战,以及她的牺牲......

“请注意你的言辞,千花调查员。”

“对...对不起!”

千花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鞠了一躬。

“我从小一直都喜欢看推理小说,因为憧憬里面的名侦探和诡计选择成为了调查员,所以看到案发现场后一时兴奋...我会调整好自己的,非常抱歉。”

“没事,专注调查吧。”

天煜摆摆手,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会拥有如此古典的兴趣。现在别说书本,连三维全息电影都已经快要过时,人们追求越来越高级的娱乐,可谁知,高级与低级最后殊途同归,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街上吵吵闹闹。

千花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尸体,天煜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这种案件,也许可以发挥她的特长。走到店铺角落的换气扇附近,此处未被血迹所污染,环顾四周,地上的灰尘被弄得乱七八糟。上方的换气扇不知是否经过了千花的拨弄,正摇摇欲坠地挂在预留的框架内,仿佛随时都要掉落。框架只比人头大少许,绝无可能从此处进出。

天煜仔细地观察墙壁,但是很显然,经过系统扫描,此房间并没有任何的暗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店铺而已,此时千花也靠了过来,说道:

“前辈,既然没有人可以进出的话,会不会是自杀呢?

“首先,被害人一定存在一名共犯。被害人或者共犯先从店铺外把换气扇卸下,被害人自己用提前制作好的机械装置砍下头部,头部和装置上都绑好绳子,共犯从店外拉绳子将装置和头部回收,将换气扇重新安装好。而失去了头部的身体顺势从房间中央倒下,形成现在的案发现场。”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无法解释受害人的头颅断面并没有生活反应的问题。难道是被老鼠啃的吗?而且,被害者为何会摆出如此奇特的姿势呢?”

此时,天煜脑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妄想,被害者在将自己的头颅砍下之后,已经死去的躯体又活动起来,用激光刀在脖子上又砍了一刀,然后像投篮一样把头和刀都通过那个孔洞扔到店外,完成了所有使命的躯体顺势倒下,形成了现在这个奇怪的姿势。

尽管那无头尸投篮的画面只在脑中出现了片刻,天煜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将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驱逐出脑海。

“或者说,凶手手持一个八米长的大刀,从换气扇的孔洞中伸进来,砍掉了被害者的头,用激光刀再次切割断面,然后把刀平放当成托盘,或者拿个网子将头又运送了出去,如何?”

“感觉这个和无头尸投篮差不多荒谬啊...”

“前辈,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投篮?”

“不,没什么。”


6.

米拉来到西关正街第一天桥下。这是陈益民最后一次在系统中留下记录的地点。虽说是天桥,但实际上并没有一座真正的桥在那里,至少在不喜欢戴全息眼镜的米拉眼中是那样。在机关规划好的虚拟天桥上,众多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飞行器正井然有序地行进着,正午的阳光颇为刺眼,地面上近乎空无一人,只有米拉一人用手掌遮住额头,眯眼看着前方不远处雄伟的建筑——西关医院。

西关医院是西安市最大的医院,陈益民在这里的天桥下上了最后一次厕所,然后消失,这是否意味着什么?是否有人以幸福剂为由将他骗到这里然后加以绑架?

就在这时,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

“系统提示,西关医院大厅,刚刚进行了陈益民的指纹检测。”

其实这并不是十分罕见,失踪的人经常会经过一段时间后再自己冒出来,询问其本人也语焉不详,因为没人会想告诉别人自己在失踪期间去了哪里,而由于没有人实际受害,也无法将重新出现的失踪者带往作战室进行询问。所以,除非有人提出搜索申请或调查员主动发现,机关对于一般失踪者大多不予理会。

然而,米拉不管这些,她径直冲向医院门口。


7.

结束侦查后,二人从洞口钻出案发现场,远离城中心的此处,外面已然一片漆黑,狭窄的小巷中岔路丛生,其中仿佛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正伺机吞没行径此处的人们。现场资料均已化作电子数据上传,明早机关将会派人彻底清空现场。

“机关,请送我们回作战室。”

很快,二人就乘坐飞行器回到了出发地。千花跳下飞行器,站在一旁,等待天煜回到走廊,随着天煜站在作战室门口,门应声而开。

“我又有想法了,凶手是这样...”

一回到作战室里,千花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不,凶手是怎么做的不重要。关键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说到现场不可能出入的情况,一般都是要将被害者伪装成自杀。然而这个谜一样的现场充满了他杀的要素,没有凶器,死者甚至被切断了头颅,为什么又要将现场布置成密室呢?到处都是矛盾啊。”

天煜双手不断在空中滑动着,浏览着案发现场的资料。闭上双眼,仔细回忆侦查中的每一个细节,此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手心的汗水不断冒出,将一条条疑点不断连线,他想到了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真相。

“喂,你——”

天煜果断摘下眼镜,右手伸向腰间。

他永远无法忘记卸下眼镜后,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女人肩膀上的纹身——

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


“你是怎么发现的?”

天煜将枪口对准女人。女人举起双手,脸上仍然挂着轻松写意的微笑,成熟的面庞与稚嫩的声线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关了吧,不适合你。你把千花怎么样了?”

“哼。”女人低吟一声,声线变得嘶哑,“没怎么样,只是让她小睡了一会儿而已,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我再问一遍,你是怎么发现的?”

“别忘了你现在的立场。”天煜冷冷地说。“我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那件店铺明明到处都笼罩着灰尘,却只有那个排气扇附近的灰尘被搅得乱七八糟。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无法通过那里完成犯罪。如果没有利用那里的话,凶手为什么要专门把那里搞乱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人为了扰乱搜查,将我的目光吸引到排气扇那里而故意做的。这算是一个状况证据。但真正让我怀疑到你的,还是你在案发现场的一句失言——

“当时,你在知道现场除了门和排气扇以外没有其他出入口的时候,便断言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然而,那时你还并没有对尸体进行扫描,也并不知道通过虹膜验证的只有被害者一人。那么,正常来说应该都会觉得,是其他人用虹膜验证锁上了门,而不是什么荒谬的密室杀人。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我怀疑是否千花有可能是塞壬组织的成员。但是,塞壬成员通常独来独往,两个人合作完成同一个任务的概率很低,而在案件发生的时刻,千花和我一起待在作战室,所以这种可能性被排除了。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又回忆起我们出发和回到作战室时的细节。出发的时候,明明千花是利用自己的虹膜认证锁门的,回来的时候,却站在一旁等我开门,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千花在某个时刻被调包了——准确来说,就是我钻入米线店的那个时刻。

“然而,千花并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声音伪造不成问题,相貌到底是如何伪造的呢?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不是你伪造了千花的相貌,而是骇入了我的全息眼镜,让我把你看成千花的模样罢了。

“全息眼镜实在是太便利了,对于我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除了睡觉之外,没有人会想将其摘下。而你正是利用了这一特性,才能在我面前如此大摇大摆地伪装成千花。”

啪...啪...啪。

女人鼓起了掌。

“精彩。”女人面露微笑。“没想到竟然是在那里露出了马脚。不过,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你想干什么?”天煜将食指放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枪。

“不好意思,再见了。记住我的代号——衔尾蛇。”

“该死!”

作战室笼罩在突然升腾的烟雾中。因为眼镜被骇入,所以天煜暂时摘下了眼镜,但这也正使他无法看清女人的行动。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她计算好的吗?

烟雾散去,女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大开着的门和门外一脸无辜,真正的千花的身影。


8.

医院门口,一个眼窝深陷,满面胡茬的男人正在走过自动门。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他正是那个王益民。米拉立即走上前去。

“喂,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男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二人四目相对,他毫无感情的瞳孔让米拉感觉鸡皮疙瘩从背后升起。

“与你何干?”

“我以机关的名义,要求你给出近日以来的行踪。”

“这几天身体抱恙,在这里住院,真是不好意思了,哼,尽管去查吧。”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与米拉擦肩而过。

男人带起的微风吹动米拉的发丝,发丝刮过脸上的伤疤,带来些微麻痒。米拉心中涌起的强烈违和感让她不禁在原地微微发愣。

“喂,等等...”

然而,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男人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在医院门禁进行指纹验证的记录,仿佛是对米拉的嘲笑。

米拉感觉浑身疲惫。

虽然她已知道,这类案件的当事人有很大一部分都语焉不详,不过最近以来这种状况发生的频率更是大大提高。然而,这种奇怪的违和感到底来自何处?

她突然想起了刚刚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他的眼仁,明显大于眼白。

此时,她惊讶地发现,有来自其他调查员的联络。

来自0571号调查员,天煜。

“能否提供一份近期以来失踪之后又出现的人员名单?十分感谢。”


9.

一天后的晚上,天煜、千花与米拉共同围坐在作战室的会议桌前。天煜手中拿着那份名单,思考着开始讲述。

“在那天晚上那个代号衔尾蛇的女人离开之后,我的脑海中始终忘不了那个不详的印记。塞壬这个组织的名称也一直盘旋在我的耳畔。直觉告诉我,这起事件一定与这两个符号有关。

“于是我就去查询这两个符号所代表的含义。蛇于冬天僵死,而在春天复苏,在很多国家的文化中都是永生不死的象征。比如在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史诗中,正是蛇偷走了不死药。而衔着自己尾巴的蛇,更是无限与循环的象征。

“海妖塞壬,是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鱼和半人半鸟的女妖。在东方,有着人鱼会带来财富,更重要的是,吃人鱼肉能够永生不死的八百比丘尼的传说。衔尾蛇,正如塞壬之名,都代表着永生。

“于是我想到,这个名叫塞壬的人类至上组织是否在进行一些禁忌的实验——实现永生的实验。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而一切的欲望汇聚到最后,就是实现永生的欲望,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成为实现其他欲望的基础。那么,那个名叫衔尾蛇的女人所有行为的理由,在我心中突然就有了答案。

“案发地点位于塞壬的基地,而死者拥有基地门唯一的虹膜认证,足以说明死者李佳纯就是塞壬组织的成员之一。而他罹患癌症,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更加证实了我的推测。死者李佳纯并非被杀,而是策划进行一场换脑手术。

“换脑手术其实早在21世纪就已经有过成功记录。2016年,意大利医生卡纳维罗进行了首例猴子换脑手术,手术本身其实成功了,但猴子很快死于免疫排斥。此后,在灵长类身上的实验屡屡成功,最终于2030年开始进行的诸多人类换脑实验也获得了突破性进展。但由于伦理问题,该研究最终被叫停,并被各国禁止。

“表面上被禁止,但换脑技术其实早已成熟。塞壬组织掌握了这项技术后,骇入各大医院空置的手术室,利用无人关心的游民进行换脑。组织的头目依靠这种方法获得了新的身体,间接性地实现了永生。”

米拉回想,的确如此,当他和陈益民交谈时,虽然对方有所掩饰,但感觉并不像是一个大脑空空的游民,反而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奸巨猾之人。

“这样便能够解释现场的诸多不自然之处。为何出血量如此之大,斩首的断面却没有生活反应?为何斩首的位置如此不自然?其实都是为了掩盖第一刀平整的断面痕迹,再次用激光刀胡乱地划出第二刀的原因。

“然而,现场仍有很多问题尚待解释。因为在这座城市里,不论目的为何,一切的死亡都会被机关所捕捉。因此,塞壬选择将一起别有目的的‘断头’事件伪装成普通的谋杀,但是却在途中出了岔子——现场不慎变成了密室。于是负责该事务的成员‘衔尾蛇’便返回现场试图补救。这才有了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但是,密室是如何形成的呢?

“大脑离开身体后只能存活4-6分钟,但如果持续供血供氧,就能存活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切断李佳纯头颅后,衔尾蛇想尽快离开现场将大脑连接到供氧设备上,也正是在那时,从陈尸处到店铺门口留下了血迹。李佳纯在头颅被切断的前一刻,发现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就伸出手想提醒衔尾蛇注意,但还没有说出口脑袋就被切了下来,于是便形成了我们所看到的那种奇怪的姿势。

“果不其然,慌慌张张的衔尾蛇撞倒了桌子,这本身其实没什么。然而,在跑出门口的那一瞬间烟尘大作,灰尘进入了李佳纯的眼睛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拉瓦锡的断头台试验。拉瓦锡在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头被切断后,眼睛仍然持续眨了十五下,说明人在头颅被切断后,仍然可以保持十几秒的意识。

“此时尚有意识的李佳纯由于沙尘进入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还记得虹膜锁的关闭条件吗?”

“在门前,眨眼。”米拉的声音不知为何带着愉悦,仿佛这样愚蠢的案件和谈话冲淡了她生活中的沉痛与苦闷。

“没错。于是,一个或许是史上最愚蠢的密室就这样诞生了。”

“前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千花的声音充满疑惑,“为什么,游民的死不会引发调查机关的A-1级欲望反应呢?”

“游民的身体并没有死。它迅速地连接到新的大脑并开始工作。”

天煜回答道。

“你觉得,控制我们欲望的,是大脑,亦或是身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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